孟子研究院 今天是
布衣治运河
  • 来源:
  • 作者:绪飞
  • 2023年07月12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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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汶上县大运河南旺枢纽遗址公园之前,没来得及查资料,略感遗憾。但也是有益的,我能像个孩子,充满新鲜感,带着和以往生活经验完全不同的感觉来感受。

正是草木芬芳时,目光所及,一片葱郁。分水龙王庙前,植有两棵古老的楸树,粗壮挺直,满树繁花,微风吹来,粉色楸花飘落一地。

堤坝之上,两只水兽相对而伏,双目圆睁。下台阶,走进古河道,这段古老的运河,宽约百米,早已干涸。青草铺满河床,蒲公英奋力开着黄色的花儿。

数不清的花喜鹊在此觅食嬉戏,一会儿三两只,一会儿成群飞来。顺着河堤往前走,边走边抚摸堤上那些青石条和满是岁月感的青砖。眼中所见,一石一砖一世界,组成了世界文化遗产。

当地一位七十岁老人做导游,他黑红脸膛,讲济宁话,听着亲切。他讲得自然,讲得自豪,讲得栩栩如生、楚楚动人。老人一路说的是白英和宋礼的故事:明朝永乐年间,礼部尚书宋礼来济宁疏通大运河,花费无数心血无果。一天,宋礼梦见一只白色的鹰,于是循梦找到白英。这个叫白英的人很神奇,他一跺脚,地上就涌出了清清的泉水……

1363年,恰逢元朝末年,汶上县颜珠村一户人家降生一个男孩,名唤白英。小白英生来喜水,整日央着大人带他去河边玩耍。他喜欢奔流不息的滔滔河水,数着运河上的点点白帆,着迷于运河的四季……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问大人:河水从哪儿来?要流到哪里去?河水为什么一直在流呢?它累不累呀……他的疑问无穷多,身边没有人能回答得了他。

1368年,明朝洪武年间,黄河决堤,淤沙填满运河临清至济宁段,河上再没有白帆飘过。南来北往的船只搁浅,百姓肩挑手提各种货物,一程程运送到能通行的河段。

白英长成了少年,曾经充沛的河水渐渐干涸,繁华的运河成了回忆,乡亲们饱受劳苦,戍边的战士急需粮草,运河却不能通航,白英看着心急如焚。他站在荒草丛生的河边百思不得其解,尝试去书中寻觅答案。有一天他偶然读到《水经注》,便如获至宝,昼夜苦读。

“汶水出县西南流,又言自入莱芜谷,夹路连山百数里,水隍多行石涧中……”读到这里,他双眼放光,心中似有了答案。

读书种田之余,他的足迹遍及方圆百里。哪里有河,有泉,有湖泊,哪片土地高,哪块地方低洼,都了如指掌。白英日日思索,脑海里逐渐形成了一幅水路图,一条条、一片片,全部连接在了一起。它们流动着,交织着……。每次想到这幅水路图,他就莫名兴奋。这图神奇极了,会在岁月中自己生长,在他脑海里愈加丰满起来。

永乐九年,也就是1403年,“永乐中,尚书宋礼寻胜国会通故道,英献计,导百余泉入汶……”

此时,朝廷命尚书宋礼来济宁治理运河,疏浚后却未能如愿。宋礼微服私访,遍寻民间治水高人,听说白英后,上门诚恳求教。一介布衣白英被宋礼打动,两人促膝夜谈,白英将治河之策和盘托出。宋礼听后大喜,直呼运河有救了。

天刚微亮,白英带宋礼和一众官兵,来南旺东八十里外戴村,要在坎河口筑水坝,截住汶河水,再修一条长八十里的小汶河,引汶水到运河最高点南旺。眼前的汶河如一条水龙,澎湃奔流,滔滔不绝,宋礼不禁赞叹:好大胆的设想!自己巡察许久,咋就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呢?

说干就干。几万河工不舍昼夜,挖出一条长八十里的河道,截住的汶河水如同被驯服的野兽,温驯地流向南旺水脊。当时挖河的工具是铁锨、镢头、箩筐、扁担这些最简单的农具,河工一锨锨把河底泥巴甩进箩筐,再提到岸上去。有人鞋子磨破了,露出脚趾,寒风吹,冷泥泡,生了冻疮,白英看着心疼,赶紧给他们送上棉鞋。有的河工家里有难,白英他们带着银两和粮食安抚家眷。白英自己也身先士卒,日日奔波在工地。

当汶水与运河水交汇在一起时,产生了洪流,翻滚的巨浪咆哮着,撕扯着,猛烈地冲击着对岸。

宋礼疑惑道:“这水势太凶猛,该如何应对?”

白英说:“对策已在我心中。”

他指挥河工在小汶河入运口对岸砌石堤,建一石拔即分水尖,呈鱼嘴形。此设计非常巧妙,缓解了大水冲击河岸的力量。又自南旺分水口处“北自临清置闸十七,南至沽头置闸二十有一”,每座水闸都设专人管理。这些水闸可随时调节,及时蓄泄,自南旺分水口始,令河水南归南北归北,灵活输送运往南北的物资。

三十八座水闸大功告成,众人无不佩服。

水能利人,也能害人。水像一个叛逆的精灵,让人摸不着头脑。汛期到来,运河水变得狂躁不安,频频闯出河道,淹没粮田家园。这时候,白英没有慌乱,他像一个沉稳的将帅,胸有成竹,指挥若定。他早已考察过周围地形,将洼地做了储水的湖,说这是盛水的柜子。于是,蜀山湖、马踏湖、南旺湖,几个湖泊明珠一般列在南旺周围,做了大运河的水柜。汛期通过斗门放水进湖,旱季再引湖水入运河。

少雨的季节,南旺河段水量明显减少,船只运行滞涩艰难,人们又开始发愁了。

白英苦苦思索,自同运河打上了交道,他的思虑就没有停止过。汶河水已经引入,还有众多山泉可导来补给,地上可见的泉水易寻,难觅的是地下之泉。白英带河工走遍了济宁,指着山脚下一片片茂盛的草地说:“挖吧!”河工几锨下去,银亮的泉水汩汩涌出,众人直呼:“太神了!”水神之名流传开来。

白英心里明白,哪有什么神啊,这都是自幼以来察天象、观地势、趟河水,无数考究与尝试的结果。

白英带着大伙挖出了几百眼地下之泉,条条泉水导入了运河。汛期导泉入柜,旱季引出甘霖。

若能登高俯瞰,足见被水浸润的济宁之地,河流、湖泊、清泉,一道道,一片片,水气弥漫,草木植被青翠蓊郁。因为无处不在的水,济宁宛如一位水灵曼妙的女子。

至此,大运河会通河段已经被治理得渐趋完美。引汶水、建分水石拔、置水闸、修水柜、挖山泉,这些天才的治水创想全部汇于此处,保证了运河会通河段畅流六百年。

民国初年,美国水利专家方维目睹南旺枢纽工程,无比敬佩地说:“此种工任,当十四、十五世纪工程学胚胎时代,必视为绝大事业,彼古人之综其事,主其谋,而遂如许完善结果者,今我后人见之,焉得不敬而且崇也!”

白英治水,殚精竭虑,常年日夜操劳,年过半百已现苍老。治河九年后,随宋礼去朝廷领奖赏,行至德州暴病而亡,年仅五十六岁。皇帝封白英为永济神,荫庇后代,并在南旺修建以分水龙王庙为代表的建筑群纪念他。

白英的精神感召了一代代人,引无数人虔诚拜谒。在分水龙王庙,我见几位白发老人,双手合十,闭目默祷,神情肃穆。

无独有偶,我家乡的大运河台儿庄段,也有着泇河三公治水佳话。明朝万历年间,台儿庄运河段被称为泇河,开河过程中,舒应龙一马当先,刘东星前赴后继,以身殉职,至李化龙圆满收官,被后人尊为“泇河三公”。

汩汩流淌了两千五百年的大运河,正是历代劳动者与治水名人改造自然、福泽苍生的人文情怀。白英更以一介布衣之身,创造了治理运河的奇迹。

临行前,我们在传说是白英手植的两棵巨大的楸树前驻足、仰望。常言说:前人栽树,后人乘凉。这也隐喻了白英治理运河,留下绵延后世的福荫吧。

我们在生活的单调与琐碎里,已不那么不关心“我”之外的,时间久了,渐渐忽略了我与这个世界千丝万缕的联系。而此刻,思接千古,与白英这位治水天才有了思想的交集,再次感觉世界的沧桑与富集,以至每一个今天的来之不易。

(绪飞,枣庄人,1978年出生,山东省第三十届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,发表作品10余万字)